杨砳把这当做他们父子的又一不同,对这不同之处的笃定洗刷了他缺少绅士风度罪恶感。
第四次终于成功,护士如释重负,连忙端起托盘远离现场。
杨砳双手插在口袋里,盯着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落下,他先安排老周先去吃饭,然后坐在老周的位置上。
仅剩两个人的空间里,杨砳很少见地想同自己的老父对话。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只苹果,慢慢从中间削起,酝酿了许久,直到苹果削到一半的时候他开口:“老杨,你当年改我志愿,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一句我都不记得的话?”
老父亲的尊严瞬间扫地。
每一个儿子都有崇拜父亲的时期,小时候小朋友之间比爸爸,他的爸爸总要占一个最字,他的爸爸最高、他的爸爸最好看、他的爸爸力气最大、他的爸爸学历最高,他爸爸连戴眼镜都是优点,他可以清楚的跟别的小朋友说出那些他根本不懂的专业名词和不知道在哪里的工作地点。杨砳的崇拜持续到七岁为止,开始上小学的他终于到了老杨认为可以挨打的年纪。
但老杨不能承认,他提一口气:“我那是让你少走弯路,你为了一个姑娘,怎么前途都不顾,她要是喜欢你,就应该和你去一个学校!”
老杨看着儿子那张肖似自己的脸,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两个理由到底各占多少比例,或许是四六开,或许是三七分,但无论哪个,他都肯定不想让他走弯路的那个占多数。全国还能有哪座城市比得上首都,他坚信那里一定是能让杨砳快速抵达“罗马”的地方。
因为他这一生走过太多弯路,事业、爱情和婚姻,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让他走上一条岔路:因为爱情没有娶领导的女儿,因为书生气被人排挤,因为不够圆融被发配到外地工作,妻子为了跟他一起走而丢掉了工作,可在一起也没有让他们情比金坚,他成了妻子抱怨和发泄的出口,从此只能默默承受来自妻子的怒气。
每一个决定造成的结果都像块石头一样砸得他七荤八素,三块石头摞在一起,压得他直不起腰,连遥望“罗马”都难。他只能怪自己的父亲给他起名起得不好,人如其名,杨磊杨磊,简直就像一语成谶。
所以他给自己的儿子起名的时候出于实用的角度去掉了一块石头,不管怎样,他都希望儿子走过的弯路能比自己少,哪怕少一点儿也是少。
老杨自认不像老宋那般附庸风雅,老宋给自己女儿起名也要做作地从古诗里找,问他是哪首诗,他早就忘了。但附庸风雅也不妨碍宋同宜甜甜地叫老宋爸爸,即使后来宋同宜也这样叫过他,杨砳倒是从那之后只叫他老杨。
儿子还不成器,弯路一点儿没少,绕到g市去还被儿媳甩,搞得现在连个叫他爸爸的人都没有。
杨砳削完了一整只苹果,皮一点儿没断。他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转身走了,连老周打招呼都没理。
他们都不知道,他没有给他的姑娘放弃前途的机会。
他几乎是“逃”回了g市,下了飞机直接打车去了梁佩兰工作室——他能想到的唯一可去的地方。
当他坐在梁佩兰工作室里的单人巴塞罗那椅上,指尖触到身下的皮革时,疼痛才传来,他伸出手掌,原来是削苹果的时候割伤了,血迹被他蹭到衬衫上,两厘米的伤口,提醒他这是现实。
“止住血了,如果晚上还流血的话你需要去医院。”梁佩兰帮杨砳简单包扎后坐回自己的位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咨询应该是明天晚上。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这次会提前来吗?”
杨砳举着那只裹满纱布的手,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也不知道。”
梁老师对他笑了笑,指尖轻点沙发扶手,“杨砳,你这次没有选择那张长沙发。”
杨砳这才发现自己这次坐在了长沙发旁边的单人位上。
梁老师翻开笔记本,“看来你这次不打算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