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又一个失败的、歪扭的莲花灯座轻轻放在柜台角落,那里已经堆积了十数个类似的残次品。他停下动作,微微喘息着,目光投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勾勒出现代文明的轮廓,与这片残破的老街形成鲜明对比。那光芒看似璀璨,却无法真正照亮角落里的阴暗与潮湿。他知道,在那片霓虹之下,管理局的“平衡办”正在试图构建新的秩序,而像“理事会”这样的阴影,也绝不会只有这一个。
世界,从未真正平静过。以往的“里世界”与表世界尚有相对清晰的界限,如今,这场灾难如同一次剧烈的板块碰撞,让两个世界的碎片混杂在了一起,界限变得模糊而危险。更多的势力,更多的目光,开始投向这片刚刚经历过洗礼的土地,投向……他这个侥幸存活下来的“坐标”。
他收回目光,落在自己那被黑色材质紧紧包裹的右臂上。隔着那层隔绝,他依旧能隐隐感觉到内部那一片死寂之下,所蕴含的、令人心悸的沉重。那不是力量,更像是一种……“质量”,一种规则的“沉淀”。破界梭消失了,苏九娘最后的灵性也消散了,但与混沌本源接触、乃至最后引导其沉降的经历,似乎在他这残破的躯壳和灵魂深处,留下了某种无法磨灭的烙印。
这烙印,是诅咒,还是……契机?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还坐在这里,往生斋的招牌还在,“百无禁忌”的信条,还未被彻底磨灭。
他再次拿起纸张和竹篾,左手稳定了许多,继续那枯燥的重复。这一次,动作似乎顺畅了一丝,花瓣的弧度也规整了少许。
长夜漫漫,前路未知。
管理局的监视,“理事会”的窥探,潜藏在城市角落与新生态中的各种异常,以及自身力量的沉寂与隐患……如同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在前方。
但他不再去费力眺望。
他只是守在这盏昏黄的煤油灯下,用这双还能动的手,一遍遍地,扎着这盏或许永远也无法点亮、或许点亮了也照不了多远的……
纸灯。
灯火如豆,摇曳不定,却固执地燃烧着,对抗着窗外无边的黑暗。
新的故事,早已在无人宣告中,悄然翻开了扉页。而守灯的人,只是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那必将到来的、未知的黎明,或更深沉的暗夜。
柜台角落,那个最新完成的、依旧算不上精美的莲花灯座,在煤油灯微弱光线的边缘,其最中心那一点被反复折叠的纸张褶皱深处,一丝比发丝还要细微的、非灰非蓝非红的、难以定义的混沌色泽,极其短暂地流转而过,旋即隐没,仿佛只是光影开的一个玩笑。
长夜守灯,灯下之人,亦在等待着自己内心那簇微弱火种的,重燃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