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丢完人,一回头,发现陛下正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居民楼,宣玑瞬间紧张得宛如高考查分,不知道陛下会审出个什么成绩——鉴于前面同学交的作业是恢弘雄伟的度陵宫,他有大概率不及格。
“您……您怎么知道前面那楼是我家的?呃……有点小,但是地段还是可以的。”
盛灵渊淡淡地一扬眉:“我不是拜访过么?”
宣玑这才想起来,盛灵渊在剑身里的时候,是“去过”他家的。
他一时更慌了,又开始拼命回忆自己那次有没有干什么有辱斯文的事,比如裸奔抠脚之类的……然后他想起来了,脚倒是没抠,他给陛下表演了一次“书籍的催眠效果”。
完蛋,这学渣人设怕是洗不干净了。
幸好陛下并没有想起这茬,陛下说了句更扎心的话。
“你刚才说你这房子是租的?”盛灵渊指着“老破小”掉漆的外立面,问,“你族一个个贪恋红尘,连修行都耽误了,到底怎么恋的?在人间连点产业都没给你留下吗?”
宣玑听完,眼泪差点下来,谁说不是呢!
真是家门不幸,这些废物祖宗,让他活得这么艰难。
还不等他控诉,盛灵渊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也在人间十多年了吗?”
宣玑被一箭穿心,龟裂的脸上拉扯出一个笑容,像是想吃人,又想被什么噎住了,半晌,他才咬着后槽牙憋出一句话:“陛下,您喝珍珠奶茶吗?”
五分钟以后,被三分糖奶茶齁得一脸凝重的陛下第二次进了宣玑的鸡窝。
上次来,盛灵渊还是剑身,当时已经觉得房顶压人了,这回他玉树临风地往里一走,越发觉得这间看不见梁柱的两室一厅就是个大号棺材。
“屋里……那什么,有点乱,这一阵我老不在家。”宣玑一个背惯了火翅膀的后背,这天晚上的热汗就没下去过,进屋以后先手忙脚乱地给盛灵渊收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环顾四周,一时不知道该从哪打扫起。
平心而论,他不邋遢,家里的整洁程度能吊打百分之九十的单身青年,男女都算上。可他家毕竟是普通人家,他连钟点工都请不起,跟天天有一大帮人轮值打扫的皇宫肯定没法比。
宣玑悲哀地发现,领了这一位回家,他就像个意外捡到宝石的穷鬼,不知道怎么珍藏好,翻遍全身,觉得不管放在哪个兜里都是亵渎珍宝……而“珍宝”本人捧着杯奶茶,老太爷似的闲坐沙发,正忙于鄙视他全家。
“乱倒是不乱,”盛灵渊看着他无事忙似的,在屋里扑腾着团团转,还跟扫地机器人互相拌了好几次蒜,“就是这么小的屋,你怎么飞得起来?”
宣玑:“……我没事也不大在屋里飞。”
盛灵渊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认识的有翼一族,除非必要,不然没有一个耐烦用两条腿走路的。”
对于有翼一族来说,让他们用腿走路,就相当于是让人在地上爬——也不是不会,只是又慢又费力气,他们不爱走。
而宣玑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多了对翅膀的人,只有用得着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有这么个工具,据盛灵渊观察,他甚至还挺喜欢散步。世外长大的妖,再入世,私下里也总是带着妖性,来人间十年,就够把他与生俱来的习性篡改得面目全非么?
宣玑被问住了,这么一说,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奇怪之处,他一个跟着废铜烂铁长大的野生白骨精,当年初来乍到人间,融入人类社会居然没什么障碍,那些条款众多的“人之常情”、纷繁复杂的“人际往来”,从来没人教过他,他却好像生来就烂熟于心。
“可能……因为我不算纯粹妖族吧,”宣玑卡了一下壳,但很快接上了话,他正半跪在地上擦茶几上的浮土,答话时从下往上看了盛灵渊一眼,这个角度看人,只要不是使劲翻白眼,都自带几分乖巧可怜的弱气,“我们这一族,都是因陛下而生的,不想当妖吧。”
盛灵渊眉梢一翘。
宣玑不要脸地擅自代表了自己三十五个同族,顺杆往上爬。
他们这一族实在是太不靠谱了,被陛下一眼鄙视了三十六代,要把这印象分扳回来是不可能了,还不如利用这个劣势卖个惨。
宣玑平时深知社畜之苦,体谅大家都不容易,愿意在能力范围内默不作声地照顾别人。但他不想在盛灵渊面前默默地。算上在赤渊谷地浑浑噩噩的日子,他这一辈子也活了大几十年,头一次动心,不能白动。
“陛下,”宣玑再接再厉,“我们守火人一族……这些年做的确实是不尽如人意,那是因为我们出生就是意外,从来也没人教导过,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我们都是自己摸索着瞎活。”
这句的中心思想是“你得负责”,是瞎话——至少从传承记忆里的片段看,其他祖宗都清楚自己是干吗的,就他不知怎么断片了。
睁眼说瞎话不太好,所以宣玑把眼皮垂下了,给陛下展示了一个落寞的脑门。
不管是“求负责”还是“求指导”,反正先赖上再说,实在不行,他还能破廉耻地拜个师,然后再徐徐图之、慢慢套路。省得天魔先生无牵无挂的,抬腿就走,他没地方找去。
“还赖上我了?”盛灵渊心说,“卖乖倒有一手。”
他倒是不介意宣玑碰瓷,相比起来,他更怕守火人混吃等死。小妖耍心眼套关系,肯定是想从他这讨些好处,有欲望就肯钻营,约等于肯上进,正合了陛下的意。
宣玑正在酝酿继续破廉耻,一只冰凉的手忽然落在了他头上,随即顺着头发滑下来,捧起了他的脸。
盛灵渊:“因我而生?”
宣玑定定地盯着他,生理性地战栗起来。
“可真会撒娇,”盛灵渊笑了起来,“那好吧,初次拜访贵宝地,身无长物,送你个见面礼。”
下一刻,宣玑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他一把拖了起来,盛灵渊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吩咐:“真气灌注……哦,你们的话说的,是把你的特能集中于……”
宣玑脑子里一片空白,基本已经跳闸,一个大火球应声从掌心喷了出去,直接把地板烤成了焦炭。
盛灵渊:“……指尖。”
宣玑手忙脚乱地把火灭了。
“不用那么卖力。”盛灵渊笑了一声,直接以耳根为中心,把宣玑笑得腿都软了,下一刻,他握着宣玑的手在地面画了个法阵符号。
宣玑心里一动,法阵符号落地,他脚下便宜的木地板倏地不见了,变成了厚而柔软的草甸。
盛灵渊:“凝神。”
说完,他带着宣玑的手往半空一点,借宣玑的手,留下了一串火焰色的线条,一个复杂的法阵毫无凝滞地成型,四周墙壁迅速往后退,天花板高高抬起。转眼,宣玑套内不到六十平的小两居室不知扩张了多少倍,客厅简直成了个室内足球场,天花板直接变成了天空。
那居然是一整套的空间法阵,比异控局总局大厦的停机坪还精致!
“早知道用功,不就不用住鸡窝了?”盛灵渊放开他,总算觉得空间舒展了,“你啊……你这是干什么?”
宣玑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师父,补课班学费多少钱?您随便开价!让我当牛做马、卖肝卖肾、以身相许都行!”
☆、第七十五章
在此之前,贫穷的宣玑想象力的极限是,有一天买彩票中五百万,交完税去西郊买个“老破小”,剩下贷款慢慢还,万万没想到还有今天。
盛灵渊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爪子:“整套法阵是你维系的,你要是维系不住——比如睡着了,法阵灵力断绝,你这屋可就恢复原状了。”
宣玑心说这还睡什么睡?一线城市闹市区里有个威廉古堡那么大的房子,可以在里头字面意义上地放飞自我,就算真睡着了也得做梦笑醒。
“我只要在家,就绝不合眼。”宣玑屁颠屁颠地把盛灵渊请到了沙发上——原本占了半个客厅的布艺大沙发此时孤零零地陈列在一角,像盆景里的微缩景观了,把他家里茶、酒、零食等一干存货都搬了出来,上供似的摆在陛下面前,“您说,今天补什么课?还穿针吗?我能飞着穿、蹦着穿,托马斯全旋七百二十度穿!”
盛灵渊没再让他穿针,让他练神识,嫌他雷达……感觉不够灵敏。
宣玑毫无二话,就算陛下让他头上接两根天线,他也能就地变身路由器。
只见盛灵渊到处踅摸一圈,从他窗台绿植里挖了一棵酢浆草,又挥挥手,一层薄薄的黑雾就在地上弥漫开,眨眼在空间法阵上叠加了一个幻境。
宣玑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平整的地面高低起伏起来,草被丰沛,树木丛生,中间还夹杂着虫鸣鸟啼与潺潺水声——他的客厅变成了一片风景秀丽的山林。他后颈一凉,伸手摸到了一把水珠,抬头一看,是头顶树叶上的露水滚了下来。
这也太……
盛灵渊提醒道:“此乃幻境,此间所见所感都是虚妄。”
宣玑当然知道是假的,深吸一口气,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芬芳扑面而来,觉得肺泡都舒展开了,一时间,几乎生出种想一辈子活在盛灵渊手心里的渴望。
难怪古人说魔物能迷神心智。
“此间花木,只有方才那棵酢浆草是真的。”盛灵渊说,“你今夜的功课,就是勘破幻境,找出真草。”
比起在淫/乱的BGM里穿绣花针,今天的补习内容过于小清新,宣玑总觉得没有这种便宜事,犹豫着走了两步,他忍不住回头确认了一下:“把那棵草找出来就完事了?”
“嗯,别拔错了。”盛灵渊把玩着一只窑变的小茶杯,温温润润地冲他笑。
宣玑被他笑得色令智昏,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五迷三道地就钻进了幻境。
永安这几天空气不太好,窗外破了百,宣玑却身处一大片丰润的草木中间,无所适从地在原地转了转。前些日子才得意于自己神识二次发育,坐在办公室里能扫描整个总部大楼,这会儿就遭到了打击——他闭上眼,能把整个幻境尽收眼底,但是找不出真实和幻觉之间的破绽。
在他看来,天魔幻境毫无破绽。
这幻境里至少有上万株酢浆草,长得像一个妈生的,他脚底下就有一棵,虽然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是假的,但宣玑决定拔/出来仔细研究一下,幻境里的魔草和真草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伸手轻轻一薅,便将那酢浆草连根拔起。
连沾着泥土的草根都这么逼真……唔,这草根怎么有点长?
只见酢浆草根下面连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动物毛发,宣玑眉心一凉,毫不犹豫地张开翅膀,往半空蹿去,与此同时,一声闷雷似的虎啸声震得他胸口疼,大地轰然裂开,一只巨兽闪电似的扑了出来,巨大的虎爪劈头盖脸地落下,要不是宣玑躲得快,差点让这玩意挠毁容!
那是一头小山大的巨虎,身后甩着九条尾巴,头上顶着张凶狠的人脸,往上一蹿能有百十来米。
“这什么玩意!”
“此乃陆吾,”盛灵渊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响起,“上古陨落的先天灵物之一,相传乃是天之九部之卫,骁勇善战,尤其护短,你拔了他治下仙草,小心不要被它逮住,否则……”
宣玑弹出两枚挟着白色火苗的硬币,流星似的射向巨虎的眼睛,却被陆吾轻描淡写地一巴掌拍飞了。神兽张开大嘴咆哮起来,宣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声波的杀伤力,他被那咆哮震得眼前一黑,差点从半空中栽下来。